和师父的第一次接触,是我去萨特街租房子。虽然我并非佛教徒,却喜欢安静的地方以方便我作画。听说有位佛教和尚有平安宁静的房子分租,就去见这位和尚。问明来意之后,师父带我到三楼一间对我来说太大、太暗又很破旧,有点霉味的房间。由于价钱太高,比预算多了二十元,于是我只好很不情愿的表示租不起。于是师父又带我到二楼一间刚油漆过,又换了新塑料地板,光线充足大小适中的房间。屋角居然还有个画架,价钱虽然比预算多了五块钱,我马上就说:“我租了。”师父问我:“你是个学生吗?”我答:“不。”他说:“你是个学生,我欢喜学生。”然后主动降价五块钱。
等我皈依师父后,才知道这位方丈(那时我们这样称呼师父)是要把这些房间,租给学习佛法的学生。和尼克结婚后才知道,原来尼克把两间住房(尼克住我隔壁)都租下来,油漆粉刷之后,还给师父一间,让师父可多收个学生,画架也是他加进去的。
在举行婚礼之前,有一天我正开着门,聚精会神的画着一个很别致的门把。突然间,发觉师父正看着我画画,看了一会后,师父问:“你在做什么?”我说:“我在画这个门把。”马上又补充一句:“这门把很不好画。”师父很慎重地说:“要努力!”就离开了。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感觉,师父是要我记得当时那种专心致志用功的境界。
又有一次是我到厨房倒垃圾,师父走过来,从垃圾桶里拿出一个装牛奶的空纸盒,用脚踩平后,再丢回垃圾箱。表示要这样来处理垃圾。师父平常是不会过问任何人的事情的,但偶尔会在日用平常中观察弟子。
我和尼克的婚礼是在佛教讲堂内举行的。尼克认识师父两年了,师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尊敬的人,所以他请师父为我们证婚。这次的婚礼,我们只邀请了同屋居住的人。遵照师父的指示,婚礼时间是一九六六年九月十五日下午两点,并通知了所有的来宾。师父要人通知我俩中午十二点去见他,他有话要告诉我们。我以为只是去和师父说几句话,就穿了一件白色的洋装,拿了一束花,赤着脚就去了(通常我们在讲堂里是赤脚)。
师父叫我们两个先拜佛,我就把那束花插在供佛案上的花瓶里供佛。然后一些穿海青的中国人,用中文唱诵及拜佛。我们随他们一起拜,拜完后,大家就跪在那儿。我们在前面也跟着跪,由于我不了解佛教的结婚仪式,加上不懂中文,也不习惯跪着,虽然只有半个钟头左右,就好像跪了好久似的。虽然很不习惯听法器的敲打声及唱诵,但我仍然一动不动跪在那儿,直到仪式结束(后来才知道是〈八十八佛忏悔文〉)。
师父要我们站在大众的前面。他问我:“苏珊,你爱不爱尼克?”我有一种被审问的感觉,想了一会才谨慎地回答:“是的。”接着,他又问:“明天你是否也能像现在这么爱他?”我又想了一会才肯定说:“是的。”师父也问了尼克同样的问题,尼克也很坚定地说:“是的。”礼毕,我俩分坐在师父的两边,接受师父和其它中国居士的祝福,并有英文翻译。
我很庆幸婚礼能够在肃穆庄严的佛堂中举行,由师父证婚,几位居士在旁边观礼,让我专心思考师父问的两个问题。这个婚礼及我们自己的誓言,给我好深刻的印象,毕生难忘,也给了我们至今二十八年的婚姻很大的影响。
一年以后,师父售出我们婚后所住的那栋楼房。在师父搬出以后,似乎失去了师父的加持,整幢楼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平静、庄严。以后我们就去位于天后庙街的师父住处听经。
一九六七年,有一位曾到台湾学过中文,又具有华盛顿大学硕士学位的朗.艾卜斯汀(易象 乾),带了许多华盛顿大学的中文系、佛教哲学班的朋友来三藩市,拜见这位佛教界的大德。他们来住了一两个礼拜,那时我们就举办法会、打坐参禅及讲经。
一九六八年暑假,在朗和他的朋友要求下,师父开讲《楞严经》。时间是每天由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,我和尼克也参加了。当时尼克在电力公司上班,所以只能在下午五点到九点去听讲,其它时间就由我记笔记再讲给他听。
师父不太用教条式的方法来教化他的弟子。以戒烟的例子来说吧,我抽了六年的烟,几乎从一开始就想戒掉,但总不成功。在我搬进萨特街不久,有一次手上拿着一支点着的烟,师父突然的出现在走廊上,我就像犯错的孩子似的,本能的把香烟藏到背后。事后回想起,虽然师父并没有对我说过不能抽烟,可我为什么一见到师父就把烟藏起来?为什么觉得那么惭愧?
又有一次,师父用一种奇怪,甚至有点幽默的语气问我:“你欢喜抽──烟?”我说:“并不是真的喜欢。”事后,我也觉得不能理解,为什么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?结婚之后,终于决定戒烟。戒了三个星期之后,实在忍不住抽了一根烟。几小时后,在狭长的走廊尽头碰到师父。虽然隔了二十呎远,师父仍旧用那种幽默的语气问我:“你抽烟了?”我狼狈的回答:“是。”
有一天讲经时,师父好像并没有针对谁,提到世界上还有很多人都没饭吃,却居然有人花这么多钱抽烟!(师父当时说话的那种神态,仍然深印在我脑海里。)由于良心受到谴责,我是真下定决心要戒烟。于是对师父说:“我决定三十岁以前不再抽烟。”(当时我二十四岁。)”师父眉毛抬得老高说:“为什么不是永远?”问得好!我说:“好!永远不抽。”说也怪,从那之后,看到别人抽烟也不心动了(在这之前连作梦都在找烟)。
我们夫妻俩都是不容易教化的顽固份子,到底是什么使我们接受师父,接受佛法的?
师父很少告诉我们有关他的事情,和师父住在一起的四年时间里,我们每周至少听经三次,更有两个月,是整天的和师父在一起打坐。我们亲眼目睹到师父言行一致,严格执行六大宗旨(不争、不贪、不求、不自私、不自利、不打妄语),以及师父不抽烟、不喝酒、素食、不偏爱任何人,帮助每个需要他帮助的人。有人做错事,他一眼就看出,只要几句话就可让那人良心发现。很多人看到师父,莫名其妙地觉得骇怕,这种人多半是做了亏心事,心里有鬼。
等受了戒以后,则更深刻地体会到戒律在修行中的重要性。假如没有戒律,就好比进一步退三步。
在听师父讲《楞严经》以前,有两年时间,我听经时只想尽量吸收,不愿分神去作笔记。一次,问一个很勤奋的作笔记的听众,他说:“很多内容虽然我现在听不懂,但抄下来以后,可作为以后修行的参考。”有道理!我开始记笔记。关于作笔记,我曾经请教过师父,师父说:“应该要写笔记,并且要尽量把字写得小一点。”从此我和尼克很认真地作笔记。意外的,发现作笔记的另一个好处。由于不懂中文,所以在听讲中文部份时往往会打瞌睡。自从开始作笔记后,不但不打瞌睡,而且有了完整、清楚的笔记可读。
那年的春天,尼克请师父教我们中文。师父问我们要学哪一种中文,普通话还是佛经?我说:“佛经的中文。”因为普通话谁都可以教,可是有谁比师父更有资格,以佛经作为中文教材呢?师父在佛堂外面阶梯间的驻脚台给我们上课。在上课以前,师父先把黑板写满,等我们都抄完了,他才开始讲解。师父教我们发中文字的音,每当师父觉得我们发音没问题了,就给我们解释字义。我问他怎样用英文拼音,他说随便怎么拼,只要我们能念正确就好。师父只会讲一点英文,只好以手势及表情来解释经文。这样的讲解,确实是在八识田中种下很深的印象。师父所说的短短的几句英语,都能牢记在心。
后来师父又教我们练习毛笔字,练了一阵以后,师父告诉我们应该先用铅笔练习。他在折成小方块的大张旧报纸上写毛笔字,师父是站在讲台前,面对着佛写字的。通常都是写一些经文。有一次师父把整段经文倒过来写,写完之后完全看不出来是倒着写的。
除了教我们中文、书法以外,师父甚至教我们怎么作饭。他告诉我正确的炒菜方法是,先在炒菜锅里放一点油,等油热了后再放菜。用木杓或筷子翻搅,再加盐加水,盖上锅盖,用小火焖熟。师父说不要用铁铲炒菜,也不要用铝锅煮东西,容易得癌症。师父也曾说过所有的食物都应该煮熟了吃,我问:“连水果都包括?”他说:“是的。”记得师父叫我不要把芹菜的叶子丢掉,芹菜的叶子可以做很好的汤。
有一次法会时,我不知为什么生气,当我端菜经过师父身旁时,他注意到了我的情绪,就问:“你在生气?”我说:“没什么,只是在生自己的气。”他说:“在佛法中,你甚至不可以生自己的气。”
一次,在打扫院子里的落叶、枯枝时,有一位年轻的女弟子很激动的要我马上停止打扫,因为那样会伤害许多昆虫、蚂蚁。我虽很同意她的顾虑,但又不能容忍院子的脏乱,于是就去问师父,师父说:“我欢喜看院子整整齐齐的,扫扫院子没问题,扫慢一点,小心一点就好了。”师父常说,“慢一点”这句话,在生活中非常有用。每当我们上四楼的佛堂时,师父常会坐在楼梯边的一个缺口处,看到我们上楼太快时,就会说:“Slowly! Slowly!”(慢一点!慢一点!)我常觉得很奇怪,为什么要说两遍,后来才知道是中文“慢慢”的意思。
师父常常突然会用英文问我们:“What are you doing?”(你在做什么?)那通常都是我们心里有鬼的时候。我也注意到,师父在对小孩子说“What are you doing?”这句话时,会把声音提高、拖长。其中没有含一点恶意或显得很严肃。却很有发人深省的作用。
一次大法会的前夕,我负责用红、黄及黑布缝制“具”(卧具)。我发现作为样品的黑色布条宽了一点。心想,做样品的人也太粗心了。所以我在把每一条红、黄、黑条子都裁成对称的尺吋的同时,很得意自己能纠正这个错误。第二天,法会开始之前,佛殿站满了人,师父忽然大声地问:“这‘具’是谁做的?”我兴奋地以为这回一定会被表扬,故作谦虚的走上前去说是我做的。师父说:“都做错了,这边一条黑条应该比其它的要宽一点,才能折迭成形。”我当时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。从那以后,我做事再也不那么自以为是,并懂得当下要观照,要再次的检讨自己,不要马上断定对方犯了过失。
和尼克结婚十年都没有孩子。失望之余,自我安慰地想:没有孩子也许比较好。当我告诉师父时,师父说他保证有孩子并不是件坏事,他说我至少得有两个小孩。师父又说,如果我想要小孩,应当常念“南无观世音菩萨”。果然不久就有身孕了。当我怀孕五个月时,还未告诉师父。有一天清晨四点,尼克梦见师父身披红色祖衣,在一片五彩金光中,告诉尼克将有一个健康、聪明的男孩子诞生,只是孩子身体的某一部分将会很大,因为特大,会令人觉得不正常。那特大的部份是代表智慧。当时尼克怕我担心,并没有告诉我这个梦。后来果然是剖腹生产,孩子(尼古拉)有一颗连医生都称奇的大头,虽然重九磅四盎司,但很瘦很长。由于医院的规矩,好几小时后,才将他送来给我们看。幸好事先尼克在梦中得到师父的保证,否则真要为他那个超级大头担心死了。尼古拉六个星期大时,我们才第一次带他去见师父,他很乖巧的让师父抱着。两个月大时,在万佛城,师父给他取名叫果玛,因为他是马年生的。
四年之后,我又怀了第二个儿子克利斯多弗。临到产期时,医生曾警告我,由于孩子太大可能又要剖腹产。尼克建议去问师父,要怎样才能平安生产。师父要我们念“南无观世音菩萨”,我问:“是产前还是生的时候念?”师父说:“都要念得越多越好。”我们遵行不误,但在生产时,我痛得很厉害,不能好好地念圣号,尼克就大声不停地念给我听,当我侧过身体便生了一个十磅重,同样大头瘦长的孩子,这一次没有受生尼古拉时的各种惊恐。两个星期大时,抱克利斯多弗去见师父,师父取名为果丹,因为他的皮肤是红色的。
这就是我和上人的一段缘。